資深博弈工作者人生故事
我們與Leslie訪談多次,Leslie堅持不用本名,不準英文名曝光,不准拍照(就算是些微背影),擔心一旦被認出來,牽涉利益太大,「可能被丟入太平洋」。但浴在五光十色,經手過十多億人民幣、看見各種紙上富貴的Leslie卻鼓起勇氣告訴外界,為何當時以為「僅僅是個開始」踏進的工作,如今卻叫人難以脫身?
以下以第一人稱自述方式呈現:
近10年前,剛剛奔三的我,在社會上也打滾了一段時間。我做過各種工作,只是賺不了錢,薪水卡在3萬的邊緣,三十而立的目標離我很遠。那時我每天懷疑自己到底在幹嘛?到底做什麼職業好呢?祕書好了,不會太累,又可以穿得體面去上班,看起來起碼有尊嚴一點。
在一場餐會上,一名中國男子湊過來問:「有沒有興趣來我的酒店幫忙?」急於逃離低薪困境的我,想都沒想就答應了,機票一買、行李箱拖著就趕忙出發。
一開始,以為只是到海外圓夢
但到了那裡,才發現我待的地方並不是高大上(高端、大氣、上檔次)的五星酒店,而是遙遠又荒涼的地方度假村。我所在的地方是菲律賓一處遙遠的特區,距離繁華的首都,車程要十多個小時,是菲國政府有意仿效澳門所打造的豪華賭城,計畫興建酒店、高爾夫球場和幾座綜合型的實體賭場,打算招攬各國VIP賭客來消費。
我感到氣餒,只能安撫自己是到「海外服務眾生」吧。好在我的工作性質十分貼近祕書的夢想。每天我都要負責接待來自中國的土豪、拆二代或官二代,他們搭乘私人飛機來,行程及私人事務由我安排,去玩、去賭或是去談生意,末了再揮揮手笑臉送他們離開。
只不過遠道而來的賭客真的不多。經濟特區的發展計畫牛步,畢竟光從馬尼拉轉機過來,還要額外再搭兩個小時的車才有辦法抵達賭場;更不用說這裡的基礎建設幾乎是零,出了酒店就沒有網路,放眼望去都是崎嶇不平的砂石路。
那時在菲律賓的工作狀況,讓我蠻失望。
混合著對工作的不滿,2013年「廣大興事件」發生後,我將台菲衝突的怨氣一股腦發洩在計程車司機身上。我生氣地對著司機大罵「那是謀殺!」一旁同事聽了大吃一驚,要我趕緊閉嘴。
去菲律賓才一年多,我還不知道那是個槍枝氾濫的國度,也不知道博弈相關行業的人薪水好,最容易被敲詐搶劫。畢竟我不賭、工作也不經手任何賭場核心業務,身分頂多就是最外圍的小嘍嘍。
後來我的中國老闆不僅砸大錢開設實體賭場,還取得公發的「博弈牌照」,朝線上進軍。我身為公司前幾個加入的元老,隨線上需求增加,聘了大量中國人,我開始替老闆處理各種電子文件、打點員工工作簽證,規劃執照申請流程等。簡單來說,為了讓這間網路博弈公司盡快步上軌道。
叫人難以忍受的是,一邊工作、我還得一邊處理敏感的兩岸關係。
中國人習慣攜家帶眷出外打拼,老闆的家族在此開枝散葉,叔叔嬸嬸加上表弟表妹,全是我的同事。不只如此,公司更多基層員工是繳了數萬仲介費出國打工的中國農民。
為了順利合作,我得先戰戰兢兢地伺候好他們,像「你們中國、我們台灣」之類挑起主權紛爭的話講不得,更得和顏悅色地對所有人賣笑。忍耐到極限後,我選擇離職。
只是不久後,隨著
網路博弈 產業的起飛,我再度拾起淘金的夢想。
效法同事「向上」,老闆不能沒有我
我跟成千上萬的中國人一樣來到首都馬尼拉,從最基層的BETS88「文字客服」開始做起,負責應對網路上賭客的疑問,那時的月薪約新台幣5萬元,每天工作12個小時起跳。
那是我第一次正式進入博弈產業生產鏈的分工裡,也走上了難以回頭的路。
彼時有個精明的同事小李,打開了我的眼界。他不只擔任客服,也兼作銷售。他每天在各大網站、論壇裡拼命拉客。對小李來說,多一個人來賭,就是多一份紅利,多一份紅利,他就能往家裡捎上更多錢,所以他無所不用其極邀人上網來賭。他把自己的頭貼換上甜美女孩的照片,他說男人都喜歡看漂亮妹子。
同事拼命,我也跟著賣命。
遵循小李給的建議,加上先前處理實體賭場的經驗,我將公司裡大大小小雜事一手包下;舉凡人力調配、牌照申請到加速工作簽證的辦理,無役不與,薪水和職位也大幅度提升。很快,在大家眼裡,我成了「66666」的代名詞,人家說我辦事「溜」得很。
基層員工們倚賴我,中國老闆更是不能沒有我,但我卻陷入一個更尷尬的位置。原因在於這些口袋滿滿的中國老闆們,個個都偏好女色。溫婉的台灣小姐最合他們胃口,人人講話都像林志玲、長得都像范冰冰。
所以我也開始「處理」老闆的性慾。
我總是負責挑選姿色最棒的那一位,修圖的不要、整過頭的也不要。可以的話最好拍個「視頻」驗明正身,無論哪裡來的小模、小明星或網美,一律包機外送到世界各地。我安排她們跟著老闆遊艇開趴、參加F1賽車、出席五星酒店餐會或遠赴歐洲旅行,包吃包住還給零用金,一個月付給這些小模6萬8的「薪水」。講好聽點我是「顧問」,講難聽點,我就是皮條客。
學會五鬼搬運,聞到權力癮
解決性需求,信任隨之而來。不得不說,我其實和太監沒什麼兩樣,辦事利索又能物色美女。在博弈的世界中,這些年輕多金的中國老闆們,多半自認為是土皇帝,對於親信寵臣寵愛至極,接著也就把機密的金流交給我處理。
我從幫忙換錢開始做起。起頭是小筆的人民幣換成菲律賓披索或美金,方便老闆在當地使用,金額不大,幾十萬元而已。幾次下來,上手了,我才發覺這些錢全都是從賭客那賺來的賭金。銀行業的朋友告訴我,我就是在洗錢。
那能怎麼辦,收手嗎?硬著頭皮也要做啊。幾個月後,我開始涉足人頭帳戶的管理。博弈網站背後,幾百個收錢的人頭帳戶一收攏,十多億人民幣在帳戶裡流通,那天文數字讓我震驚。
同行告訴我,這些鉅額賭金是「最敏感的金流」,是網路博弈產業的命脈;至於對其他禁賭的國家來說,他們則統稱這筆錢叫犯罪所得。白花花的銀子擺在大量人頭帳戶裡,在中國嚴格的外匯管制下,該怎麼讓這錢流到境外,就是我的工作。這些錢會不斷從中國轉進到香港或海外,再轉進到菲律賓,經過地下錢莊或地下匯兌「洗」過的鈔票,直到成為難以追查的錢,才是老闆眼裡真正的利潤。
我經手的這幾年裡,這些錢會拿來包養小明星、拿來買珠寶名牌、拿來支付菲律賓當地官員的勒索,或是拿來支應海外公司的薪資和開銷。像不少博弈網站的客服中心和資訊中心都設在台灣,為了支付薪水,我就會和幾個台灣的地下錢莊合作,只要他們準備好人頭帳戶,我從菲律賓把款項打過去,在台灣要多少現金都沒問題。
這些從賭客身上賺來的錢,轉過好幾手後,就成了台灣博弈公司維生的血液。
為了把錢拿給老闆們在台灣開設的博弈公司,我最常利用五星級飯店做為據點。我和地下錢莊電話相約,雙方憑著百元鈔票編號做認證,我再請車手至特定飯店房間內確認、取款。靠著這些手法,我每個月都會經手500萬至1,000萬人民幣的「小額操作」,那種成就感並非我實質賺了多少錢,而是握著老闆的命脈,那種權力之大,很難不上癮。